評楊若慈《那些年,我們愛的步步驚心》,及愛情產業中的誠實感情

2015-06-09 at 14:29 │ 原作者:玥璘 │ 資料來源:玥璘   發表人:秀威資訊
那些年,我們愛的步步驚心——台灣言情小說浪潮中的性別政治

那些年,我們愛的步步驚心——台灣言情小說浪潮中的性別政治

  • 作者 / 楊若慈
  • 出版社 / 秀威出版(秀威資訊)
  • 出版日期 / 2015-02
  • ISBN / 9789863263111
  • 定價 / NT$ 320
  • 優惠價 / NT$ 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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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作為一愛寫評,也喜歡讀別人評文(越長越好)的人,讀《那些年,我們愛的步步驚心》自然覺得很棒。言情小說不算主要追蹤的文類,然長期以來看吐槽看得開心,碰到這種專業性的分析更是痛快。楊若慈(淺色貓)身兼讀者、寫作者、研究者三重身分,熟悉、用功的態度處處流露於論述之中,不管是本土言情小說的生成史,還是特別抽出的穿越、情色化浪潮、BL等子類型論述,皆可見細膩深入。也可見她對於先行研究者的種種呼應或反駁,引用與再鑽研。像是,到底本土言情小說真的是承接瓊瑤一派的產物嗎?楊透過第二章〈台灣本土言情小說生成〉細細抽絲剝繭,予以看似否定,但又非全然忽略其影響的結論。也細述何以一些具影響力的名人論述,如楊照、林芳玫,有那些含糊或未明確界定之處,以致會被後續研究者認定、讀解成言情小說為瓊瑤等愛情小說的再生產。並援引出版生產線論述,再次界定言情小說的文化工業性質。

  而全書最精彩的,莫過於三個子類型的論述,以及其一再強調、檢驗的「收編與抗拒」歷程。收編,是指文類中某些情節與現象服膺於現實中某些主流框架,譬如說異性戀體制、父權結構、處女情結;抗拒,則是觀閱者或作者試圖鬆動或抵抗這些令人不舒服的框架,呈現類型文學的能動與反抗力量。

  很有趣的是,收編與抗拒往往能同時出現於同一現象中,譬如說穿越小說之所以是現代女跑去古代受男性追捧成主流,就是因為現實都會女性的發展限制,於是只得去知識權力在古今對比下,更為明顯的古代大發異彩。然得到高位者(皇帝、朝臣、商賈)的崇拜與敬重,晉升到優勢地位後,比起動搖體制、改變歷史,這群女性最 終換得的只是一個美好的愛情。也可見其突圍(女性弱勢地位被衝撞了)與限制(女性穿越時空的效果/目的受到規範了)。

曾經有段時間很受歡迎的「冷酷邪佞男」敘事,看似體現了女性渴望能在言情中讀到情慾需求,然其呈現卻又是強暴迷思,與貧乏無味的,陽具於陰道的活塞運動。儘管此類觀察、論述,早已於大量的吐槽與批評文出現,但楊若慈仍提出此類惡男處女作品敘事的深層結構,亦即:『女性作者與讀者創作、閱讀此類作品,其心態便絕非期待受虐,或者變相在召喚大男人主義的回歸,正好相反,此類作品是「小紅帽的逆襲」:這些宛如童話故事主角小紅帽般手無寸鐵、毫無權力的女主角,在面對一票橫行於故事中的大野狼時,「愛情」成為她們最強大的武器。她們征服而且拯救大野狼。』

  很有趣的是,如同我在閱讀部分小說、漫畫或同人文,留意到女性的自主情慾(對男體或自己身體的好奇與窺視)已經越發坦然自在,楊也援引幾個文本,述說類型文學內部的轉型--從單向凝視與雙向碰觸。怎麼說呢,可愛可親又貼近日常的情慾互動還是多一點比較好啊。

  至於BL部分,可能很早就看過很多關於為何女性愛讀BL的文章,楊的論點大多不出此類(美貌政治例外─那是指一般言情小說中,對女主的容貌描寫亦引起女性 讀者再度被提醒主流社會意識型態的束縛),所以對我來說反而是描寫子類型內部的限制,以及述說其子類型生成的部分較有價值。像是BL的「這就是真愛啊~」的勇敢,其實是出自於現代社會中禁忌戀情日漸萎縮,門第階級差別或國族家仇的設定沒辦法引發共鳴,迫切需要「可理解性的禁忌」時好用的題材。

  然比起真正的同志文學具備的現實性與反抗性,BL作品中顯示的社會眼光壓迫往往非常有彈性,有彈性到又是另一種真愛烏托邦,只要大家理解「這是真愛啊~~」一切都OK的!然後攻受的性愛行為其實又是另一種活塞運動的展演(只是陰道換成後庭花)只是很有意思的是,因為主角從男女變成了男男,女性的投射對象可自由遊走於攻與受,進入或被進入的,更具備慾望的移形換位自由。

  我很喜歡在結語部分,楊引用了許秀珮的論點--「她以社會學的觀察意識到、並援引菲斯克(John Fiske)的論點表示她無意採取基進的立場批判本土言情小說,因『流行文本具有進步性(progressive)但卻不一定具有基進性 (radical) 』,言情小說作為市場商品,目的便不可能是性別革命,所以她是『毋寧以更同情的、理解的方式來說明研究發現』。」(p251、252)

  而這,也是我在閱讀論文集時,處處可觀察到的些許尷尬。楊無意否定或忽略言情小說具備的保守思維,然比起批判一些慣例、陋規,她寧願花更多時間省視其中蘊含的反動力量,女性不斷突破的情慾與非情緒自主需求。也許看似突破又退縮,但那樣走三步退兩步的反覆之中,仍持續掙扎的,反對法蘭克福學派、反對消極的文化工業理論,依舊是可貴而難得,也是遠勝於吐槽文的,精華之所在。


  補述一點遺憾好了。可能是因為限定於「言情」和「小說」。僅管名字有「步步驚心」,卻沒提到清穿潮啊,有詐騙之嫌XD 不過從論述還是可以知道,即便沒提到清穿,光是這些古早作品形成的類型慣性,就已經把穿越作的常規、魅力、性別權力辯證道得挺足了,即便把清穿丟進去也只 是多幾個案例說明而已。若要更深入地論述清穿,可能得向【秘密讀者】宮鬥!正三觀!救中國!取經,作更細緻更深入的文本比較分析,才夠意思。

  同樣的,也因限定於BL小說,且還是在言情小說出版社所發行的BL小說,有些我認知中一般BL文本尚有的特點,譬如說職場上的同事競爭或上司部屬關係,又或者腐女會一再強調,BL相對於BG向特有的一同成長與平等關係,並未被提及。是有提到女性比較不容易聯想到自己在現實中的失敗受挫,能以較抽離遠觀的安全姿態來閱讀,但沒有提到性別位階被取消,無高低之分的平等。難道是因為言情BL小說中,無性別之分,仍有其他難以忽視的位階高低差異?

  是說BL世界中,性別位階被取消的特點,反倒是在楊若慈的雙胞胎姊妹楊若暉的《少女之愛:台灣動漫畫領域中的百合文化》可見論述。這本也是相當推薦,且因探討方向是一般ACG產物,更貼近我平時接觸的文本,讀起來更有收穫。(言小我畢竟是中學時才看的,共鳴度不大啊) 
  
  楊若慈在《那些年,我們愛的步步驚心:台灣言情小說浪潮中的性別政治》最後提出的幾個力有未逮的研究方向,好希望有人接著研究啊,為什麼言情的古代小說總是中國或類中國的朝代,其中體現的國族政治想像又是?言情小說如何偷渡「台灣性」於其中?還有,女扮男裝子類型小說的性別議題,其中的真愛論、(偽)同性戀動搖現象,都好希望看到有人接力探討啊。

貓品'漫畫中毒Ⅱ:http://maopintwins.blog132.fc2.com/

《少女之愛:台灣動漫畫領域中的百合文化》簡評:http://blog.roodo.com/lucialucy/archives/40069258.html

二、
  補一下I-Wen Tsai後來說明的:「反瓊瑤作品通常都分享一個共同的厭惡,那就是針對無時無刻露出情感纖細的人之厭惡,這種具有攻擊性的大老婆vs迎風流淚的小三對戰,在上個世代的親密關係當中,往往被認為是一種對傳統婚嫁制度的反叛:父母之命vs自由戀愛、婚姻關係vs婚外關係等,但從這類看似解放的浪漫愛敘事中,我們看到的反而是越是陰柔、越是依靠男人而生的「柔弱」女人得勢,那些被認定是傳統、封建的大老婆,卻往往是在家世或能力上能與男人並駕齊驅的人。」

  我覺得兩種女人(有能力的幹練女子VS 多情善感的少女),其實也出現在言情小說、少女漫畫或連續劇的角色認同上。比如說,小三經常以偽裝成後者(楚楚可憐、無辜)、實為前者(能幹、聰明)的姿態出現,說來微妙,(台灣)讀者通常對走遲鈍呆蠢路線的女主不太耐煩,然當被認定是來破壞真愛配對的小三出現後,就立刻倒戈回去女主那邊。

  怎麼說呢,像觀看《杉杉來了》(本為《杉杉來吃》的愛情小說,後改編成連續劇,演員都是中國人,但導演是台灣人,勉強可當範本),讀者對其實在能力上更為匹配男主的元麗抒百般不滿,其實是有弔詭成分的。元麗抒代表的是事業成功女性,然觀眾檢視的,依舊是她在感情上的態度(退縮不敢直接告白,卻又愛有意無意陷害杉杉)。而她後來洗白的方式,也是透過退讓與祝福的「大度」來博得好感。

  有趣的是,鈍感無能女主不太是一般女性投射認同的對象。(近期的文本越來越少出現那種真的笨到不行的角色,然仍要維持一定的笨拙度,或者直率魯莽的毛病,以讓男主有呵護表現機會)然在愛情的世界,或者文本中的世界,面對感情的態度一向是很重要的。女主可以遲鈍、可以逃避、可以猶豫,但甚少耍心機或測試。然女配只要一有所謂「害女主在男主心中扣分」的心機之舉(無論有無成功)就會被讀者/觀眾討厭。而條件真的比女主優異許多的女二,一旦抱持所謂「那樣的女生根本配不上他」的傲慢認知,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我覺得這之前的認同與感情觀展現非常有意思。心機女配的設定,表現出讀者/觀眾對於假裝柔弱,實為刻意偽裝形象的女人的厭惡。而其試著揣摩「一般男性」會喜歡的溫柔可人女性,以及對「優質好男人」的揀選,感覺也觸到了言情/少漫/偶像劇中,誠實為上還有愛情不分身分貴賤的潛藏價值觀。而女主之所以外在條件輸了,內在精神卻贏了的精髓,就在於她的誠實不虛偽(這點通常透過笨拙或不善打扮來展現),以及從未以金錢外表衡量男主的可貴。

  然怎麼說呢,有時我會質疑起這種角色分配上的怪異,特別是近期的日本少女漫中,心機女配改邪歸正後一個比一個更豪爽有性格又聰明,反襯得遲鈍女主無趣。(不知為何,最近好多少女漫的女配都好可愛)(啊啊,但近期女主也能幹多了,只是鈍感或不擅打扮依舊存在)以及質疑起這種偏向接受式,不喜主動追求的愛情觀。感覺這種女主/女配的安排區別,仍隱約傳遞出某種社會框架中的期許與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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