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詩一辯－－止微室談詩

「除了語言，別無其餘」－－如何透過閱讀新詩，尋找詩歌的真身？

文章針對詩歌文本以文學理論進行細微剖析，作者也是詩人，詩人讀詩，對「作品、讀者、作者」的三面關係，體會至深。文章有其獨有見地，條分縷析中，有助讀者提升新詩的鑑賞力。

收錄香港詩歌協會會長多年華文現代詩的研究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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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秀實筆下的兩岸三地詩蹤探源】／向明

　　常言「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照說所謂的文學評論家便是多管閒事的一群人。人家做文章的既然都心裡有數，那還有必要讓別人來說三道四。然而怪就怪在這裡，就有那些多事的路人，也就是所謂的評論家，總會對別人的作品煞有介事的指指點點，惹得別人有時感覺得到知音，有時會不免懊惱，我寫我的，干你鳥事？
　　我就是這麼一個不自量力的傢伙，前前後後這寫作的幾十年來總共寫了至少八本這樣，既不被學院承認，更不會被作者所認可的書，好在我從不敢自稱它是評論，頂多說這是讀書心得，或妄稱詩話。其實我常拿產婦和產科醫生來比擬作家和評家的分別，產婦生孩子是直接經驗，是自身血淋淋的體會中走過來的，當然得失寸心知。而醫生則是累積很多間接的接生經驗而豐富自己的，到底痛不在自身，得失自然有別。
　　然而從來沒有想到，除了我之外，香港的詩家秀實居然也在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在從事詩創作之外，和遊走於各大學或大學的專業進修學院任教新詩寫作之餘，也不知不覺的寫了許多這樣的文章，欲結集成書，名《為詩一辯》，副書名稱之為「止微室談詩」。看到這「止微」二字便令我肅然起敬，這年頭一片「Be Big 做大」之聲不絕於耳，誰還耐煩自細微中求真知。而秀實卻將「止微」為他文學思想的核心價值，就像「止於至善」一樣的要求接近完美真實。他這些文章就這一「止微」高見的標榜，比我那沒心沒肺的亂寫高明多了。也引起我對這些文字的高度興趣。
　　「止微室談詩」分為「台灣篇」、「港澳篇」、「大陸篇」三大類結集，計「台灣篇」有談余光中、葉莎、閑芷、瘂弦四位詩人的名詩四類。這四位台灣詩人兩老兩少，兩男兩女。兩老均是台灣前輩赫赫有名且已成為偶像的大老，被談作品亦是經久不墜的名作，如書中所舉余光中的〈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這首詩談論的人很多，但秀實卻認為「能成功把古典用於今事的詩作並不多，常見的是對古事舊典生吞活剝，胡亂置配而美言飽學的作品，而余這首運用古典，結合今事，無牽強的燴雜，無炫耀的堆砌」。秀實且認為現代社會己不會出現像唐代李白那樣的詩人了，把他拖到現代社會來KUSO一番，讓他見識一下現代詩人窮途的一面。真是不凡的設想。至於說到另一名老作家瘂弦的詩〈鹽〉，秀實在這裡作了排難解紛的工作。按〈鹽〉一詩是瘂弦唯一的一首散文詩，這種自西方傳進的詩體，自始即受到國人認係非詩的懷疑，一直爭論不斷，秀實在這裡卻做了比較合理的調解，他說「這不足250字的文本，既無法說它是詩，但也絕非散文，這就是散文詩的真身。優秀的文本便是強而有力的無聲抗辯。」我常認為在詩字的前面加上任何的「指示形容詞」，一定仍應是「詩」，而不是指示形容的什麼東東。因此我非常同意秀實以「詩」為本位的看法。對兩位美女的詩，談葉莎的詩由詩的傅統，詩的自然觀，以及葉莎出版的詩與攝影合集《人間》所收詩的舉例分析，歸結出的看法是，書寫自然是詩的永恆母題，但現代文明的進程己向科技及經濟轉軋，人心與自然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因之許多詩人歸向於身體寫作，有些且剔去了思想的刻度，他認為詩歌寫作其實就是考量我們的思想深度，發現浮泛世相後的真情實況，這是秀實在讀過葉莎某些有身體書寫傾向後的一些忠言，難得這麼坦誠的提醒。在對〈讀閑芷詩筆記〉的一篇中，秀實在回顧自己大學時代對現代文學求知時所獲得的一些經驗，其中有一段話對詩創作極為優秀的閑芷而言極為重要。詩的追求，不能安於現況，總得挑戰更大的難度，其最高層次即便是在為「事物」命名，重組「秩序」。他認為閑芷在「失名」與「命名」之間，在「失序」與「秩序」之間寫下了不少動人的詩句。其語言功力己具體可見。
　　在本書第二部分「港澳篇」中計有九篇論詩的文章，分別是： 〈風吹過了，殘留著樹影一一讀丁平詩〉〈揚起的浮塵一一談舒巷城〉《抗命的精神―讀羈魂〈病體五題〉》〈劍聲鏗鏘，落花寂寥―路雅武俠詩的一體兩面〉〈詩歌與人―讀李華川〉〈談神祕詩學兼及西草之詩〉〈談周瀚的後設詩歌及其他〉〈為詩一辯―讀謝傲霜詩作隨感〉〈澳門城，讀洛書〉。
　　港澳兩地雖都是彈丸小島，且都被殖民統治過，但地小環境特殊並未影響到詩文學的發達，從南來或自本土培植出來的鄉土詩人，都在這兩個當年是祖國境外的地方耕耘出不小詩的成績。我們且看這九篇文章所論的九個詩人的詩，每個人的詩都有各自的特性，都可自成一體。足可見這兩地詩環境的不凡和複雜。也可考驗秀實面對如此聲勢浩大的雜處實力的能耐，現代新詩通常所具有的表現諸法不外孤獨、絕望、荒誕、神祕和死亡，這些詩人的詩也不例外，自學院出身的秀實，對來自西方的現代主義新的潛規則和中國傳統詩所有技巧和法則，他都熟諳的運用在自己的詩創作中， 現在面對什麼神祕詩學、後設詩歌、病體詩或武俠詩，自然應付裕如，他都以詩語言的呈現和思想深度是否能發現浮泛世界背後的真實情況為試金石，不能通過這兩基本檢驗，他都會予以點出或暗示。
　　在此九篇中，我以為〈讀丁平詩〉和〈路雅武俠詩的一體兩面〉兩篇最有價值，也早應有人論述。論丁平先生文學資歷，他和台灣詩壇耆老覃子豪先生是同輩，同為1939年重慶中訓團新聞研究班同學。也是在大陸就寫詩。避居香港後，他在廣大學院（前身為未撤退來香港的廣州大學）開班授課傳授台灣的現代詩。論成就他和從台灣去在中文大學執教的余光中不相上下，但丁平一生低調處世，也不參加香港任何文學活動，故此他的存在鮮有人知，至於他的詩作，由於他從不宣揚他自己，作品從不示人，要不是秀實有心發掘，將他的不多的詩，風格屬柔軔一路的詩在本文透露出來，文學史上是會缺上一小角的。
　　詩人路雅也是一個在香港詩壇非常低調，卻一直勇於嘗試作風多變的詩人，他有一首詩〈尋找〉。他說「尋找讓時間變得更真實／即使一條小草也變得柔亮」，足見他的勇於嘗試是在求得自身的充實。一位使他穫得宗教慰安的牧師說，路雅是一個不甘受縛於輪椅的靈魂，欲藉新詩的翅膀破繭而出，他有古典的俠心，充滿天人的契合，因此他嘗試寫的武俠詩〈劍聲與落花〉也是他在文學事業上開疆拓土的另一種嘗試。在這「詩有各種可能」，「越界寫作」甚囂塵上的今天，路雅在2013年即已在作武俠詩寫作的嘗試，是值得鼓掌的。
　　就兩岸四地的大小比例言，這第三部分的「大陸篇」也僅只寫五家的評論，可說有點迷你，只能說是隨機取樣吧，當然不能代表那幾十億人中即使是很少數的詩人。秀實在論說中曾經說「詩人永恆的成就，建立於他存留下來的作品」，這句話可以說最公允也最具體，詩人作家的令名能否成立全在其作品是否能經得住時間的檢驗。因此秀實面對此五篇具代表性，可具體分析發揮的文論。除〈艾華林詩歌詞條十則〉係採逐條像釋義樣的予以簡析外，其他四家則採學術論文式引經據典，條分縷析，作挖深織廣的深度廣度探討。這裡面在首篇〈這五首詩―成龍三十而立〉中，一起始便對〈候診室〉一詩認語言極其精湛，無論分行分段都抹殺不了其藝術價值，為他「詩唯語言別無其他」作了強力例證，然到第二首〈清遠的雨〉他即亳不保留的認為「行旅的詩篇多是平庸之作，因其未擺脫「記事」與「寫景」的思維束縛，不能直戮外在事物的核心」。這是一個負責任評論者的好心，不怕傷人的處理態度。
　　〈詩卷裡的這一個城〉是秀實讀廖令鵬詩集《蓮續的城》的一些印象。秀實在廖令鵬描寫一個叫「南頭」城區，其為時間光影留存的一首中長詩讀後，他認為詩人在這首詩中，表達了詩歌作為人文關懷的一種力量。對所謂科技文明，對所謂發達城市的一種潛在抗爭。不由得在詩中作沉重的感嘆，「城市人己不如牛」。其實這種古老城區的蛻變，由鄉土樸實改造成觀光城市的奢侈繁華，正是許多欲走向「開發」國家的宿命，豈止如廖令鵬在詩中所感嘆的「子民不讀詩歌」。
　　〈詩心與詩象〉是秀實為女詩人阿櫻的名篇〈水塔〉的細微剖析。〈水塔〉是一首非常有新潁感，創意十足，其逆向操作的語言令人讀來有趣味的詩。譬如「把升高的水塔疊起來變成道路／把溫情的水蓄在身上變成河流」，這都不是一向只有線性思考的一般人所能想得出來的點子。秀實以「詩心與詩象」為題來討論這首詩，他引《文心雕龍》中「在心為志，發言為詩」來感嘆，現在太多只重後四字「發言為詩」，而忽略「在心為志」，也就是認為只要耍點技巧寫幾句便是詩，而沒把「心」放進去。詩成了空心大老倌，那是不能成其為詩的。他認為阿櫻的〈水塔〉是一首有詩心的作品，既得詩藝復有詩心，經得起他細微的剖析。
　　〈楊克詩歌閱讀札記〉是秀實「止微室談詩」的壓軸篇，也是唯一論及內地重要詩人的一篇。其份量當是非同小可。楊克由詩入仕變成大陸詩人中的中壯派，秀實藉詩求證其原因，他以楊克所寫處理生活的詩〈寒流〉和表現對大我、摰愛的〈我在一顆石榴裡看見了我的祖國〉兩詩來證實楊克處理詩的非凡能力。就〈寒流〉中「白熊」這一象徵手法的意象出現，他認為這是一個精警的述說，寒冷掏空了生命的實在，「我只好用布嚴實裹住自己／也笨得像頭熊」。寫出了人與自然那種相依的微妙變化。熊本來是兇惡的象徵，臨到危難也不得不裝「熊」一下以對抗另一危難。至於寫對大我摰愛的〈我在一顆石榴裡看見了我的祖國〉一詩，秀實以語重心長的態度說：「謳歌祖國的詩章難寫，因為詩歌作為人類精神的標高點，有其反建制反權力的訴求，也是詩在物慾賁張下的存在價值，欲成為大詩家必得在思維上具走向反建制作人文關懷的路向， 楊克選擇了這種高度，寫出使人掩卷難忘，思想與語言配合得極好的謳歌詩章。」秀實並在文末說，楊克詩歌因其語言掌握恰如其分，富於人文關懷，為迷陣般詩壇開了一個逃生口。我是非常信服秀實這種觀點的，因為我也是一個只認詩不認人的旁觀者。

2016.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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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本書收錄香港詩人秀實的詩歌評論文本，涵蓋中、港、台一共十八篇。論及余光中〈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瘂弦的〈鹽〉、西草的詩集《海灘像停擺的鐘一樣寧靜》、羈魂的近作〈病體五題〉、廖令鵬詩集《蓮續的城》、阿櫻的〈水塔〉等。作者認為詩歌，「除了語言，別無其餘」，指出詩歌語言乃「象徵語」，以「呈現」來進行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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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秀實

「香港詩歌協會」會長，「香港散文詩創造社」社長，香港《圓桌詩刊》主編。著有《台北翅膀》、《茶話本》、《昭陽殿記亊》、《假如你坐在對面》、《荷塘月色》等詩集，《劉半農詩歌研究》、《散文詩的蛹與蝶》、《我捉住飛翔的尾巴》、《何達作品評論集》等詩歌評論集。並編有《風過松濤與麥浪──台港愛情詩精粹》、《燈火隔河守望──深港詩選》、《無邊夜色──寧港詩選》、《大海在其南──潮港詩選》等詩歌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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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序　秀實筆下的兩岸三地詩蹤探源／向明

【臺灣篇】
把古鈔變成現款　談余光中〈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
現代詩歌與傳統自然　葉莎詩作選讀
閑芷詩筆記
略談瘂弦的〈鹽〉

【港澳篇】
風吹過了，殘留著樹影　讀丁平詩
揚起的浮塵　談舒巷城
抗命的精神　讀羈魂近作〈病體五題〉
劍聲鏗鏘，落花寂寥　路雅武俠詩的一體兩面
詩歌與人　讀李華川
談神祕詩學兼及西草之詩
談周瀚的後設詩歌及其他
為詩一辯　讀謝傲霜詩作隨感
澳門城，讀洛書

【大陸篇】
這五首詩　成龍三十而立
詩卷裡的這一個城　讀廖令鵬詩集《蓮續的城》印象
艾華林詩歌詞條（十則）
詩心與詩象　細微剖析阿櫻名篇〈水塔〉
楊克詩歌閱讀札記

【後記】
何以止微／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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